第六章 故交

就在萧景睿、言豫津和飞流随着仆役进入庭内时，明台正沉沉睡着——老阁主见他心中不安，特意为他添加了安神药。

起初的明台的梦是安静的，但渐渐的，仿佛水面出现涟漪一般，梦境泛起了波澜。

最先出现的是大姐明镜，她坐在明公馆自己的房间里，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明台不好好读书，然后程锦云进来了，明镜就说让他们早点生个孩子；转眼间大姐和程锦云却换成了大哥和阿诚哥，大姐的卧室也变成了汪曼春的刑讯室，他们二人伤痕累累，打开刑讯室的门，冲明台大喊“快走”，但明台却迈不开步子，急的阿诚用力推了他一把；一个踉跄，明台眼前一黑，随即发现自己摔倒在一个土坑里，刚起身却见身边埋了一个人，明台用力去扒开泥土，就看见破损的腹部和里面露出的胃肠，明台一阵恶心，再向上看，却是于曼丽苍白浮肿的脸和大睁的双眼；明台吓得站起身来，却听“碰”一声枪响，回头一看，黎叔为自己挡了子弹，摔倒在地，鲜血流淌出来，而王天风的枪口正黑洞洞的对着自己：“明台，谁都不要相信。”

“不——！”明台猛然坐起，额上冒出冷汗。

周围安静又平和，炭火的温暖驱赶了寒冷，时不时发出红色的微光。

急急喘了几口气，明台才慢慢缓过神来，胡乱地擦了擦额头。

“苏哥哥！”飞流急匆匆跑了进来，“苏哥哥，怎么了？”

明台看着眼前专注看着自己的少年，心里蓦然温暖：“没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哦。”飞流点点头，但还是不放心地拿起一旁的毛巾给明台擦了擦汗。

与此同时，萧景睿神色忧虑：“……不知老阁主可有良方？”

蔺老阁主关上了因为飞流突然冲出去而打开的门，回到座位，摇摇头，说：“萧公子，令尊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竟已到如此地步。”

萧景睿请求道：“老阁主，我知道琅琊阁不是医馆，但身为人子，实在无法对长辈的痛苦视而不见，还请您能施以援手。”说完，便行了一礼。

老阁主叹息一声：“卓庄主身体的底子其实很好，如此这般，只怕多是神思郁结所致，这等心病，便是神医再世也是无法的。”见萧景睿神色凄惶，老阁主心中不忍，“我与他倒也有几面之缘，颇为欣赏其忠义之风，只是如今……唉，我这里有些草药是寻常难见的，你且带回去，于他身体有益。”

萧景睿大喜：“多谢蔺老阁主！”

老阁主写了几味草药的名字，交给了一旁的小仆，又对萧景睿说：“只是你还要多劝慰他，心绪开朗方为上策。”随后小声说，“他年纪也不小了，怎的连这个都不明白？真是……”只不过，这个“小声”是屋里的人都能听见的。

萧景琰有些尴尬，言豫津马上打岔道：“刚才飞流怎么突然就跑了？我方才好像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是因为那个吗？”

老阁主咳了两下：“飞流嘛，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担心。”

言豫津微微皱眉，总觉得老阁主在回避什么。

等到小仆取了药回来，萧景睿和言豫津再次谢过老阁主，随后离开了待客的房间。

跟着送客的弟子慢悠悠向外走，萧景睿很是喜悦满足，言豫津却总是四下张望。

“你看什么呢？”萧景睿问。

言豫津压低声音说：“景睿，刚才飞流那个样子可不像是没事，你就不好奇吗？”

“有什么好奇的？”

“哎呀，就算不好奇，飞流那么着急的样子，咱们就不该去照看、帮扶一下？”

萧景睿无奈地看着言豫津：“这里是琅琊阁，不是你家府邸。”

言豫津拉了拉萧景睿：“老阁主又不是迂腐之人，再说咱们只是找飞流，不碍事的。”说着便快步向旁边一道拱门走去，还大声喊着“飞流，我们要走了，你不来送送我们吗”这样的话，萧景睿只得跟上。

送客的弟子听他这样说，不好阻拦，只能慌忙跟上。

两人循着刚才飞流离开的方向找去，不一会儿便发现了一处小院。向里张望，言豫津一下就看到了飞流。

“飞流！”言豫津快跑几步，到屋门前也不避讳，很自然就推门而入，“你刚才怎么了？是不是……”话没说完，人却站在门口不动了。

萧景睿跟来，站在门外问：“怎么了？可是有事？”

言豫津慢慢转过头来，双眼大睁，指着屋内，声音打颤：“景睿，你快看看，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萧景睿不知他为何如此，探头往屋里瞧，看到飞流正端着一碗水小心地给一个人喝，等那人抬起头来——

“苏先生？！！”萧景睿大惊。

“梅宗主”被发现，送客的弟子拍了拍脑门，只能赶紧跑回去找老阁主禀报此事。

明台看着呆立在门前的两个人，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你们认错人了，我叫明台。”

言豫津快步走近，道一声“不可能”，随后仔细盯着明台看。

萧景睿赶忙过来，拉开言豫津：“豫津，不可无礼。”

“奇了奇了，真是奇了！”言豫津被拉开后连声说着，“景睿你看，这位明公子除了年轻些，可不是和苏先生长得一模一样！”

明台笑笑：“看来我真的和那位梅长苏长得很像，所有见到我的人都这么说。”

“岂止是很像，除了你这头发，其他简直是一模一样！”言豫津兴高采烈地说着，“你该不会是他的亲戚吧？”

明台心念一动，马上说道：“或许吧，不过我是孤儿，是被人收养长大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这样一位亲戚。”

言豫津点点头，然后说：“不好意思，我并不知道……”

萧景睿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行了一礼，道：“请明公子见谅。苏先生与我二人是故交，只是他已离世，此时看到您相貌如此相似，难免激动。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明台摇摇头：“没事的，只是不知道那位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苏先生啊，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江左梅郎，在江湖上那是赫赫有名啊。”言豫津摇头晃脑，“他在时，琅琊榜首哪有他人的份？”

萧景睿微笑着说：“苏先生胸怀天下，才华横溢，乃是良师益友。”

飞流不停点头，十分认真地对明台说：“苏哥哥，最好。”想了下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很好。”

虽然不知道“江左梅郎”、“琅琊榜首”都是些什么称号，但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原来这个梅长苏还是个厉害人物呢。明台心中感慨，这人英年早逝，该不会是天妒英才吧？

明台说：“原来如此，看来我倒是可以为自己的长相骄傲一下。”

言豫津道：“如果苏先生还在，你们两人在一起应当很有意思。对了，你是生病了吗？屋里一股药味。”

明台刚想回答，却蔺老阁主却走了进来，满脸不悦地看着几人：“病人就要多休息。”

萧景睿和言豫津见老阁主没有责怪自己二人四处乱走，急忙不好意思地告辞离开。

派人送两位公子离开，老阁主板着脸走到明台身边，捏住他号脉。

明台本来还想多问一些梅长苏的事，但看到老阁主，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虚。

“哼，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就硬抗。”老阁主放开明台的手腕，脸色缓和了些，“按时吃药，多休息，明白吗？”

“是，多谢您。”明台点头致谢，然后在老阁主的目光逼视下，心中发虚地躺了回去。

飞流给明台盖好了被子。

见明台乖乖地躺着，只露出一个头发短短的脑袋来，老阁主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背着手走出房间。

明台目送他离开，心中十分疑惑：自己干嘛要心虚呢？

是夜，明台又拿出玉笛，尝试吹奏，但仍旧没有声音，只能心中烦闷不安地睡去。倒是飞流，大概是因为回到熟悉的环境，睡得十分香甜，丝毫没有在意蔺晨被独自扔在异世的事。

大概在飞流心里，蔺晨到哪都能活得下去。

不过蔺晨此刻倒是遇见了一个大麻烦。

此时的上海只是傍晚，从医院出来的蔺晨心满意足，他不止学习了人体解剖图，还围观了一次胳膊被玻璃扎伤的外科清理手术。

哼着小曲，蔺晨就要回去黎叔家里。

因为被叮嘱过不可以引人注目，蔺晨特意挑选无人的小街道行走。

但是，再小概率的事都是会发生的。

比如遇到熟人。

“明长官？”

蔺晨回头，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

“明长官，你今天这是……换风格？”梁仲春看着蔺晨一身朴素至极的衣服，嘴角抽了抽，“不知道明长官来这里有何贵干？”

蔺晨立刻明白过来，这人一定认识明台那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大哥。

“也没什么事，随便转转。”蔺晨笑了笑，“你来这里是？”

梁仲春有些疑惑“明楼”的言行举止与往常不同，但还是回答说：“这个，我来看顾下生意，明长官想来也是知道的。”

生意？蔺晨猜想大概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便说：“明白，明白。”

梁仲春越看越觉得“明楼”有些古怪。

“我还有事，不如改天再聊？”蔺晨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梁仲春喊住明楼。

蔺晨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吗？”

梁仲春看着“明楼”带着的帽子，手插进口袋里，说：“明长官，您和汪小姐的婚事商议的如何了？”

“哦，一步一步来嘛，不着急。”

梁仲春笑笑：“对，这种事不能着急。”然后他脸色一变，掏出手枪，抵住蔺晨的额头，“我倒是不知道明长官什么时候和汪曼春订婚了，不如，你给我说说？”

蔺晨并不知道手枪的作用，但他直觉不好，面上却仍镇定自若：“难道没有吗？”

梁仲春打开保险：“难道有吗？”

蔺晨手心里冒出冷汗。

梁仲春神色严肃起来：“或者，你也可以先说一说，你叫什么。”

“我啊……”蔺晨直视这梁仲春的双眼，脚底微动，随即突然发力，“我是……你大爷！”

一个石子猛然踢到梁仲春的残腿上，同时迅速抓住梁仲春举枪的手，“碰”的一声，子弹贴着蔺晨的脸侧飞过。蔺晨又一下击中梁仲春的腹部，还没等人发出惨叫，就绕到他身后，反绑了手臂，点了梁仲春的穴道。

小街道外传来人群奔跑的声音。

“快……那边……”

“有枪声……”

蔺晨皱眉，捡起手枪，把梁仲春往肩上一扛，飞快向前跑去，几下便消失在小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