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记裁缝铺这个接头地点被明楼划了一个叉,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店铺都不会被起用了。
为了顺利完成任务,在得到了大姐的帮助后,阿诚从苏州老宅取来了新的炸药。他首先去了医院,将一部分炸药交给了程锦云,然后去了烟铺,将另一部分炸药存放好,等待被交到毒蝎手中。
之后,阿诚开着车在上海市里转了大半圈,送了两份文件,取回一份报表,还去买了一罐咖啡豆。
回到新政府办公楼时,还没等他敲门,明楼办公室的门就从里面开了,两个经济司的主任和一个副主任满头冷汗地从里面逃了出来,见到阿诚也只是匆匆点头,那样子恨不得生出八条腿好尽快离开。
阿诚在门口站了一下,象征性地敲了敲打开的门:“明先生,您要的报表。”
“进来。”明楼声音里还含着怒气。
阿诚坦然而入。
“报表,咖啡。”阿诚把两样东西摆在了明楼办公桌上,“一切顺利。”
明楼叹着气:“这是我这个上午听到的最好消息了。”说着,他拿起报表,只是瞥了一眼就扔到一边,而后拿起咖啡罐子,打开来闻了闻,“还是你买的最正宗。”
阿诚笑了:“我看你就是毛病多。”
明楼瞪眼:“你说什么?”
阿诚忙抢过咖啡豆罐子:“还想不想喝?”
“⋯⋯”明楼一下被噎住,只得服软,“想喝。”
阿诚翻了个白眼:“我就不该给你买,让你喝那些速溶咖啡去。”说着,拿着咖啡豆罐子就往外走,但他刚走两步,就又返了回来,“咖啡豆的钱要走公账,记得给我报销。”
“知道了。”明楼失笑,“对了,一会儿你再去饭店核对一下晚上的菜单,我听说陈深只喝格瓦斯,你准备点。”
“知道了,大哥。”
“毕忠良⋯⋯”
“花雕,我打听过了。”
明楼笑了:“好,你去布置吧。”
阿诚迟疑一下:“大姐真不去吗?毕竟陈深两次帮了大姐。”
“不去。”明楼再次拿起报表,微微皱着眉看向那些数字,“不去也好,她最讨厌汉奸走狗,离这些人远些倒也安全。。”
阿诚脸色戏谑地看着明楼:“汉奸走狗?”
明楼卷起报表,佯装要打他:“还不快去!”
“知道啦。”阿诚笑着逃开,离开办公室前还扬了扬手里的咖啡罐子:“别忘了报销。”
火车站。
明台伪装成了日本列车员,同上一世一样,正和程锦云一同准备餐饮。
“你会做虾吗?”程锦云问他。
明台摇头:“不会。”
“那请你到那边去,不要添乱。”
明台干脆地站在一旁当摆设。他对厨艺的确不在行,独自生活那些年里,他也最多是能将食物煮熟,不会饿死自己罢了。
其实,当明台从烟铺取到炸药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紧张了,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程锦云时会有什么反应。而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紧张完全是多余的,因为从他见到程锦云到现在,心跳的节奏完全没有变化。
然而这份平稳,却让明台内心深处慌乱起来。
他拿出了怀表,摩挲起来。
这是他的习惯,从曾经的1941年,到如今的1940年,怀表上那个黑洞洞的枪眼一直都是平静明台内心最好的药剂。
程锦云在做菜的过程中几次看了看沉默的明台,终于忍不住说:“刚才谢谢你帮我上车,不过任务归任务,一会拿到文件你要交给我一份。”
明台抬眼看她:“当然。”
“你不会耍什么小聪明吧?”
“怎么会,我可不是那种人。”
程锦云盯着明台看了一会儿,明台突然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程锦云立刻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明台凑上前去,看着程锦云做菜。他曾经多么期望能娶这个女子为妻,两人一同生活,一同战斗,哪怕下一刻就牺牲也不要紧。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明台习惯了思念,然后,遗忘了思念。
“看什么呢你!”程锦云被明台看的心里毛糙。
明台退后两步,笑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偷师,学学怎么做菜。”
程锦云皱着眉转过头去,继续做菜。
明台笑容收敛,手指在怀表上来回磨蹭。
饭菜做好,明台和程锦云一起送去餐车。
送餐,倒酒,拿文件,撤离。
明台拿着文件,和程锦云一起准备跳离火车。
“喂!那边的人!”就在他们将要离开车厢的时候,一个真正的日本列车员出现并喊住了他们。
明台停下脚步,转过身,用一口流利地道的日语回答:“您有什么事吗?”
程锦云偷偷拽了拽明台的衣服下摆,让他快走。
明台没有听从程锦云的建议,反而迎上前去。
列车员皱着眉看向明台:“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一把剪刀飞过。
鲜血飞溅。
列车员瞪大了眼,摸着自己被划开的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漏气一般的声音。
明台快速冲过去拖抱还未断气的列车员,捂住汩汩而出的鲜血,将他拽到工具间里藏起来:“快走。”
程锦云看着明台身上的血迹,呆立在原地。
“走啊!”明台捡回了剪刀,见程锦云居然呆愣在原地,忍不住一声呵斥。
夜色下,“轰——”的一声,樱花号爆炸了。
火光腾起,照亮了整片地区,热浪和冲击随后而到,硝烟的气息弥散开来。
明台和程锦云都狼狈地扑倒在地,他们逃离的略有些晚了,受到爆炸的冲击较大。
“啊⋯⋯”程锦云爬起来的时候突然发出闷哼,她崴到了脚。
明台扶起她:“怎么样?”
程锦云皱眉。
明台看她痛苦的样子,知道她崴了脚,便要架起她。
“你干什么!”程锦云吓了一跳。
明台扶着程锦云向既定的汇合地点走去:“你我都需要尽快撤离,帮你不过是任务需要,别多想。”
树林里,于曼丽和郭骑云、黎叔一行人都在焦急地等待,当铁路上有人影出现时,两方人全都迎了上去。
“队长!”于曼丽第一个冲过来,她大惊失色地看着身上充满血迹的明台,“你受伤了?!快,快去医院!”
明台突然就笑了,他甚至在于曼丽惊慌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灿烂的笑容——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自己。明台笑着摸摸曼丽的头,然后将程锦云交给随后而来的黎叔:“她崴到脚了。”
黎叔看看明台,点点头,扶住程锦云。
郭骑云仔细观察了明台后说:“这不是队长你的血吧?”
明台点头:“冷兵器好用是好用,但果然还是不太适合我,太血腥了,还是得找机会把东西还给他。”明台说着冲曼丽眨眼睛,用手做出剪刀的样子。
于曼丽的脸色缓和了,然后她又不放心的围着明台转圈检查,明台配合地展开手臂,还原地蹦了几下以示自己的健康。
“谢谢你把我们的人带回来。”黎叔已经询问过程锦云任务过程,他再次走过来,对明台致谢。
明台看向黎叔,依旧笑意盈盈的,眼中流露出一份轻松和信任:“大家同属抗日战线,都是应该做的。”
黎叔总觉得明台应该认识自己,但现在并不是适合深究的时候,于是他和明台约定了交接文件的事项,然后带队撤离。
“咱们也快回去吧。”郭骑云提醒道。
“好,咱们也回去。”明台看向曼丽,摘下那双染了血的手套,向她伸出手。
于曼丽突然脸上一热。
夜色下,华懋饭店里灯火通明。
明楼在这里宴请陈深和毕忠良,感谢对大姐明镜的救命之恩。
明楼正笑呵呵地讲着自己幼时的糗事:“⋯⋯我在大姐的绢扇上画了个小鸡,画完就爬到树上躲起来,大姐拿着扇子满院子找我,我还躲在树上笑,结果被发现了。”
毕忠良一边摇头一边笑:“然后就挨打了?”
陈深马上说:“那我猜一定没有挨打。”
明楼哈哈笑了两声:“没有,大姐说,小孩子生来就是要顽皮的,顽皮不是错,好好教导就是了。”
毕忠良夸赞道:“明董事长处事风格果然不同常人,从小便可见一斑。”
“是啊,不同常人,”明楼晃着脑袋,“她罚我抄写了五十遍《弟子规》,说是要好好明白做人的道理,五六岁的小男孩啊,不能错字,不能潦草,还不如打一顿来的痛快。”明楼说着就笑起来,又喝了一口酒。
陈深便说:“想不到明先生小时候居然也是贪玩的。”
明楼笑:“哪有小孩子不爱玩的?”
陈深大力赞同:“没错,爱玩是人的天性。”
毕忠良看着陈深:“那是小孩子,你可不要为自己贪玩找借口。”
陈深撇嘴:“啧⋯⋯”
明楼和阿诚都笑起来。
酒过三巡,明楼喝的有些多了,脸上染上了红晕。
阿诚因为要开车,没有喝酒,他小声提醒道:“先生,不能再喝了。”
明楼一脸不耐:“我今天高兴!多喝几杯又能如何?”
阿诚脸上闪过一丝愤懑,之后便不再言语。
毕忠良察觉到,立刻打岔扯开了话题。
陈深慢慢喝着格瓦斯,眯着眼靠在椅背上,一脸惬意。
明楼喝的高兴了,站起来唱了一段京剧,毕忠良摇头晃脑地应和着,性质颇高。
“我去下洗手间,失陪。”阿诚站起来,对其他三人说。
明楼挥挥手:“嗯,去吧去吧。”
阿诚离开房间,走到服务台,低声问值班的服务员:“怎么样了?”
服务员见是阿诚,说:“刚得到消息,顺利完成。”
“好。”阿诚笑了,然后用正常音量说,“给屋里上壶茶,醒醒酒。”说完他哼着小曲去了卫生间。
服务员将茶送到房间中时,明楼心中一松——上茶,代表任务完成。
明楼晃悠悠站起来:“我也去下洗手间。”
陈深问:“明先生,我扶您过去?”
“不用不用。”明楼笑呵呵地离开。
一进入卫生间,明楼就看到正在洗手的阿诚,灯光下的青年青葱挺拔,明楼一时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一把搂住青年,将他拉进了隔间里。
阿诚吓了一跳,压低了声音:“发什么疯?!”
明楼脸颊红扑扑的,在阿诚肩上蹭着脑袋:“阿诚,阿诚,我好开心。”
阿诚语气缓和:“那也不能这样,给人看见了怎么办?”
明楼抬起头,眯着眼看向阿诚,然后一下子撞向阿诚的唇,带着一股酒气,笨拙地吻起来。
阿诚被这份笨拙触的心里痒痒的,温和地回应。
隔间里温度渐高。
一吻而毕,明楼蹭着阿诚,嗓音喑哑:“阿诚,你好香。”
阿诚嗅了一下明楼,忍不住笑了:“大哥,你身上全是烟酒的臭味。”
明楼黑了脸。
“快回去吧,出来时间长了不好。”阿诚笑着帮明楼整理好衣物。
“回去收拾你。”明楼眼神清醒,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阿诚便瞥他一眼,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来。
回到房间,四人又坐了一会儿,明楼看了看表,提议今日到此,来日再聚。一众人便纷纷起身离开。
阿诚开车载着明楼回到了明公馆,两人一同向明镜汇报了火车成功炸毁的消息,明镜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在屋里转来转去,干脆放起了唱片,拉着明楼和阿诚跳起舞来。
待明镜回屋休息,明楼拉起阿诚,笑眯眯道:“回屋去,别想跑。”
阿诚扬着眉,一脸挑衅:“来就来,谁怕谁。”
但就在这时,电话响起,两人停住动作。
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肯定是76号。”明楼叹气,“去接电话吧。”
阿诚接起电话,果然是76号,因为火车爆炸的事故,两人需要立刻前去加班。
明楼摇摇头,说:“我换身衣服,你去和大姐说一声吧。”
阿诚点头。
不一会儿,刚刚熄火的小轿车再次启动,离开了明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