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调重发]静水流深16-20

【16】

 

想到宋茂成,明镜更加睡不着了。

那年的战火硝烟散去后,明镜在阵亡战士名单中看到了“宋茂成”三个字时,她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镜对自己说,肯定是重名的人。

然而,接下来的寻找让她渐渐灰心,那个默默陪伴她、支持她的男人,真的不见了。

那年明镜已经29岁,她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然而现实却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没想到,两人还有重逢的一天。

明镜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宋茂成——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留着胡子的样子,真的和年轻时感觉很不一样。

年轻的时候啊……

明镜脑海里出现了两人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上海爆发了大罢工,阿诚才刚刚12岁,居然就跟着学校里的学长学姐们跑去游行,结果混乱时他人小腿短,被警察抓到了。下午,得到消息的明镜和明楼急匆匆跑去保释阿诚,但现场人太多,明镜挤不进去,只能让明楼挤进去,自己在外面等待。

群情激奋的人越聚越多,现场高呼起“打到帝国主义”的口号。

明镜被气氛感染,跟着呼喊起来,反对日本资本家的暴行,也在抗议英国巡捕逮捕学生的做法。

然后,枪声响起。

尖叫声,怒吼声,人群更加纷乱拥挤。

明镜在人流里摇摆,被蜂拥着挤向前去。

枪声越发明显,对聚集人群的抓捕也开始了。

明镜在人流中不得脱身,她的鞋子被挤掉了一只。

穿着制服的人抓走了明镜身边的一个男人,接着就向明镜伸出了手。明镜努力敲打反抗,但她还是被抓住了胳膊。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斜着冲撞过来,用一块砖头敲打巡捕,巡捕松开了手,然后他抓着明镜,迅速分开人流,把她带到了旁边相对清净的地方。

明镜站在那里,惊魂未定。

很快,那个小伙子又从人群里带出了一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大爷。

“你们别进去,里面危险。”小伙子脸上都是汗。

明镜看着他,他头发理的很短,身上的衬衣已经沾染了灰尘和汗水,皱巴巴的,但和这种狼狈相反的是,他的眼睛很亮,神情坚定。

“好。”接触到他的目光,明镜忽然就镇定下来。

之后,明楼带着阿诚找到了明镜……

两人之间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不过短短十几分钟,直到一个多月后,明镜去书店买书时再次遇到他,两人才算是真正相识。

黑夜里,明镜回想着曾经那些相伴,渐渐入眠。

第二天一早,明镜因一夜好梦心情颇佳,下楼,发现明楼和阿诚早已在餐厅里坐好。

“怎么?今天这么早?”明镜笑着对两人说。

明楼直接握住阿诚的手,手指相交地放在桌上,说:“是啊,不好总是让大姐等我们。”

明镜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看看明楼笑眯眯的样子和阿诚略带小心的打量,微微摇了摇头,故作不悦:“阿诚,我有那么可怕吗?”

阿诚立刻说:“没有,大姐怎么会可怕呢。”然后立刻咧开嘴笑。

明镜被阿诚少见的幼稚样子逗笑了。

明楼也笑了,不去管他,反而招呼阿香摆饭。

明镜拿了一个包子塞给阿诚:“吃饭吧。”

阿诚拿着包子,看看明镜,愣住了——这就算过关了?没有生气?没有跪小祠堂?没挨鞭子?居然这么容易?那他之前的担心都算什么?

明楼给愣住的阿诚舀了一碗汤。

然后,阿诚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55号,就在上午的工作快要结束的时候,徐碧城一脸严肃地找到了柳美娜。

“柳美娜,我有事情要和你谈。“徐碧城直接站在柳美娜对面,语气生硬。

柳美娜柔柔地笑起来:“什么事啊,这么严肃?”

徐碧城看了看档案室门外,说:“你说咱们能谈什么事?你跟我出去,咱们找个地方谈,当然,如果你愿意在这谈,我也没意见,但你要想好别人会怎么议论你。”

柳美娜立刻意识到徐碧城是在说唐山海,她突然就心虚了,但却又马上做出骄傲的姿态:“好,你等等,我锁好门。”

两人离开档案室,柳美娜把门锁好,随后一同离开。

就在她们开车离开55号院子的时候,唐山海拿着昨晚配好的钥匙,迅速打开门,闪身进入档案室。

徐碧城带着柳美娜直接去了月色咖啡馆。

停车,徐碧城拉着不太愿意下车的柳美娜进去店里。

“欢迎光临。”服务生礼貌地领着二人进入。

徐碧城停在之前唐山海和柳美娜坐过的位子,说:“我们就坐这。”

“好的。”服务生帮两位女士拉开了椅子,不过他时不时看向柳美娜,显然是还记得她。

服务生的目光让柳美娜感到十分尴尬,只能假装没事的样子,坐下。

徐碧城点了咖啡,却没给柳美娜点任何东西。

柳美娜只得自己又叫了一杯咖啡。

两个女人对面而坐,徐碧城静静地打量着柳美娜,柳美娜则看着咖啡杯里勺子搅动的痕迹。

待到咖啡都温凉了,徐碧城才说:“你离开山海吧,只要你离开他,我就不追究了。”

柳美娜紧紧捏着勺子,低着头。

徐碧城继续说:“我和山海只是吵架了,夫妻之间吵架,你也知道,很正常的。”

柳美娜不说话。

徐碧城想了想,说:“美娜,山海对我很好,他只是一时苦闷,才会去找你倾诉。”

柳美娜依旧不说话。

徐碧城心里担忧,她要拖住柳美娜,不让她回去档案室,但她实在想不出其他什么话来说了。

柳美娜终于放下了勺子,她慢慢抬起头,说:“山海他不爱你的。”

徐碧城突然间感到一根刺扎进了心里。

档案室里,唐山海翻翻找找,却一直没找到“归零”计划。

难道“归零”计划没放在档案柜里吗?

想到毕忠良谨慎多疑的性格,唐山海观察四周的环境,不排除这里有秘密隔间的可能。

当触碰到画框时,唐山海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稍一用力,一个隐蔽的保险箱出现了。

唐山海提起精神,开始破解保险箱密码。

咖啡馆里,徐碧城的火气已经被柳美娜提起来了。

“他不爱我?”徐碧城身体前倾,紧盯着柳美娜的眼睛,“他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柳美娜也挺直了脊背:“你们之间没有爱情吧,你和山海……”

“请叫他唐队长。”

“……你和山海……”

“叫他唐队长!”

柳美娜笑了:“山海说他不爱你,他爱的是我。”

徐碧城也笑了,她在胸前叉起手来,微微歪着脑袋,看着柳美娜:“这种话你也信?”

柳美娜强自镇定,手心却已有了汗水。

“男人的爱,不是说出来的,”徐碧城心里火气直冒,但面上却一片寒凉,“山海每天是接送谁上下班?每天为谁去买菜?谁生病了他着急的到处买药?谁的鞋跟断了他跑过半个城区去找最好的鞋匠?是谁……”

柳美娜攥紧拳头打断她的话:“够了。”

徐碧城面无表情。

柳美娜闭上眼,眼泪流了下来。

档案室里,唐山海打开了保险箱,摆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两份“归零”计划。

哪份真?哪份假?

唐山海没有时间多想,他立刻拆封档案袋,将两份计划都拍照。

完成拍照,将文件归位,关好保险箱的柜门。

唐山海走到门前,耳朵贴在门板上细细聆听,确定没有动静,他才打开一道门缝,左右看看,走出档案室。

锁好门,唐山海大步离开。

不过,就在他离开后,刘二宝从转角处走出来,抿紧嘴唇。

 

 

下午三点半,明楼结束了一个会议,回到了办公室。

刚刚坐下,李秘书就进来了,送上了需要签字的文件,同时说:“直属行动队的刘二宝在秘书办公室呢,他说有事要和您面谈。”

明楼推了下眼镜:“刘二宝?”

李秘书说:“对,跟在毕处长身边的那个。”

“哦,是他,”明楼点点头,“他有什么事?”

“不知道,只说和您面谈。”

“行,你让他过来吧。”

李秘书离开了,明楼翻了翻文件,扔出两份一看就有猫腻的财务计划审批,在剩下的几份上签字。

很快,门敲响了。

“进来。”

刘二宝脸上堆着笑,打开门走进来,随即又将门关好。

“明长官,您好,我是刘二宝。”

明楼点点头,指了指沙发:“快进来坐吧。”

刘二宝只坐了半个屁股,身体挺直着。

明楼也坐了过去,笑着对他说:“这是有什么困难了?有困难只管说,能解决的我就帮你解决。”

刘二宝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这都挺好的,没有困难,谢谢明长官关心。”

明楼听他两次都称呼自己“明长官”,知道他是要说特务工作方面的事,便问道:“现在工作都顺利吗?”

刘二宝说:“都还算顺利,只是……”

“怎么了?不要有顾虑,该说就说。”明楼鼓励他继续。

刘二宝看了看门口,然后挪了挪身子,坐的更靠近明楼一些,压低了声音道:“您也知道,毕处长回老家,我们那的人就都有点松懈了……”

明楼“嗯”了一声。

刘二宝继续道:“我们档案室的柳美娜离开后都会把门锁上,钥匙也只有她自己保管,结果中午我发现二分队的唐队长进去档案室了,我本来以为是柳美娜没走,他俩……咳咳,有点不太清楚,”刘二宝停顿一下,“结果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唐队长出来的时候好像拿了什么东西,神色很紧张,把门给锁上之后离开了。”

明楼皱起了眉:“唐山海?”

“对,他出来以后我去看了看,门的确是锁上了,我敲了门,也没有人在里面。”

明楼看着刘二宝:“那你是说……”

刘二宝说:“我怀疑唐队长是军统派来的奸细。”

“奸细?”明楼慢慢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你有什么证据能切实证明这一点吗?”

刘二宝微微低下头:“这个……还没有。”

明楼脸色严肃起来:“对工作认真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过怀疑,还是要拿出证据来。”

“是,我明白。”

“不过,你说的这个情况的确很可疑,我希望你能多多关注唐队长的动向,如果发现了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刘二宝提高音量:“是,我保证完成任务。”

明楼笑着摆摆手:“不用这么紧张,我相信你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然后,明楼站起来:“我知道你们底下的人也都不容易,你要是安排人做监视工作的话,也是需要一些经费的。”说着,明楼走过去办公桌那边,打开一个抽屉,取出了一些钞票,“你先拿着去用,如果能做出成绩,我给你嘉奖,如果没有发现问题也不要紧,只要你用心做,我这里一切都好说。”

刘二宝立刻站起来,他表现的有点惶恐:“这,这不好吧。”

明楼把钱塞进刘二宝手里:“不用担心,以后我每个月定时给你拨一些经费,这个主,我还是能做的。”

刘二宝挺起胸膛:“谢谢明长官,我一定做出成绩,保卫咱们特工总部的荣誉!”

“好了,不用搞得这么严肃,”明楼笑道,“不过有一点你要弄清楚,你这是在替我办事,还是在替特工总部办事?”

刘二宝愣了一下,他看着明楼的笑容,又捏了捏手里的钞票,随即说:“我这也算是为特工总部办事,不过,主要还是为明长官您办事。”

明楼满意地笑了:“不错,你们那毕竟和总部不在一起,你耳目清楚点,目光不要局限在一处,多探听探听,我一向赏罚分明,你要记住。”

“是是是,二宝明白。”

两人相视而笑。

之后,刘二宝拿着钱离开。

走出大门,他心里暗暗啐了明楼一下——假正经,伪学究。

同时,阿诚走进了办公楼,身上带着梁仲春试探性卖给他的关于日本人要在第三战区进行布局情报。

 

 

——小剧场——

 

明楼(骄傲):阿诚,我收买了刘二宝。

阿诚(冷漠):花了多少钱?

明楼(犹豫):我也没注意,抓了钞票就给他了。

阿诚(冷笑):你知道我赚钱有多不容易吗?

明楼(冒汗):……

阿诚(冷酷):零花钱没收。

明楼(震惊):!!!

 

 

【17】

 

在医院里观察了两天后,毕忠良和陈深再次坐上了火车。

陈深整个右肩都绑着绷带,看着火车窗里倒映着的骨灰盒,脸上毫无表情。昨天夜里,他趁着毕忠良短暂离开病房的时候检查了骨灰盒,发现了夹层,却来不及查看文件,更来不及传递出消息。

果然,先去南京别有目的。

陈深眸光低垂。

对面,毕忠良一直在看着陈深。

今天早上,他在检查夹层的时候,发现特意夹在里面的头发不见了,而除了陈深,再没有别人能接触到骨灰盒了。

毕忠良咬紧了牙齿,目光不自觉地聚在陈深的右肩。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毕忠良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肩膀还疼吗?”毕忠良问。

陈深回过神来:“当然疼啊,打你你不疼吗?”

毕忠良摇摇头。

陈深用左手拿起水杯,塞给毕忠良:“我渴了,给我倒杯水喝。”

毕忠良指了陈深一下,拎起暖壶,却发现暖壶里没水。

“没水了啊?”陈深看着毕忠良,“老毕,辛苦你去打水吧。”

毕忠良笑了,这是要让他离开的意思吗?

“小赤佬,我也是伤号,你就忍心这么指使我?”

陈深笑着看毕忠良,他是发觉自己的小动作了吗?

毕忠良等了一会儿,叫了一个路过的列车员帮他们接了热水,然后倒给陈深喝。

陈深东拉西扯起来,一会儿说天冷了,办公室住的不舒服,一会儿说米高梅的灯光发暗,没有以前好了。毕忠良听他说,偶尔回应。

终于,陈深找不到话说了,闭眼休息。

毕忠良看着陈深微皱的眉头,心中波涛汹涌:不管陈深是“麻雀”还是“熟地黄”,他的身份早已不是一分队队长那么简单了。那自己该怎么办?

毕忠良闭上眼。揭发他?不行,那样的话陈深一定会受到伤害。放纵他?让他和自己对着干吗?

想到这些年两人一同经历的大小风波,毕忠良既硬不下心来处置陈深,也不能容忍他继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两害相较取其轻。

毕忠良不想陈深出事。

睁开眼,毕忠良看向陈深,却发觉陈深正在看他。

两人都沉默了。

“老毕,”陈深先开口了,“为什么一定要绕道南京?”

毕忠良说:“陈深,你一直都很聪明。”

“毕忠良。”

“什么?”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毕忠良反问:“你想我怎么办?”

陈深看向了骨灰盒,说:“堂堂正正,做一个中国人。”

“堂堂正正?”毕忠良笑了一下,“我难道鬼鬼祟祟了吗?”

陈深只是毕忠良的眼睛:“但你不是中国人。”

“你是中国人,没错吧。”毕忠良压低了声音。

“我们生来都是中国人,但有人却空有皮囊。”

“陈深,那你呢?不也是套着一层虚假的皮囊吗?”

陈深说:“皮囊虚假不要紧,灵魂不能腐化。”

毕忠良挑眉:“你知道你现在挥金如土的日子是怎么来的?看清现实,陈深,人要往高处走。”

“同胞累累白骨堆积的高处,我陈深可不敢去。”

两人之间气氛凝重,双方都意有所指的对话,却谁也不说那句直接刺破身份的话。

毕忠良前倾身体,凑近陈深:“我当你是兄弟,别逼我。”

陈深也挺直身体:“毕忠良,是你在逼我。”

“你……”毕忠良还没说话,敲门声响起。

列车员来查票了。

两人不再说话。

陈深挪动身体,想要找个舒服点的姿势,却牵动伤口,皱起了眉。

毕忠良看不过去,拿了靠垫给他,帮他坐舒服点。

陈深看毕忠良,说:“老毕,回头吧。”

毕忠良语气平静:“一面虎狼群伺,一面迷雾泥沼,陈深,迷雾里呆的就舒服吗?”

陈深说:“迷雾里舒不舒服我不敢说,但至少,我愿同虎狼一搏,而不是沦为他们的……”陈深想说“走狗”,但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一个词,“跟随者。”

毕忠良扶着陈深的动作停住了,他问:“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是走狗吗?”

陈深听着毕忠良自己说出了那个词,心里一疼。他扭过脸去,过了一会儿才说:“为什么救你?因为你是毕忠良。”

毕忠良扶着陈深的左肩的手抖了一下。

“老毕,”陈深握住毕忠良的手,“开个理发店挺好的。”

毕忠良回握住陈深的手,松开:“知道。”

火车抵达南京,两人下车后先去了酒店——在医院住了两天,无法洗澡,现在头都痒了。

房间里,毕忠良帮陈深把外套脱下来。

“嘶……”牵动了伤口,陈深忍不住吸气。

毕忠良马上说:“我轻点。”

陈深皱着脸:“没事。”

毕忠良又帮陈深拽下了衬衣袖子。

浴室里放着热水,毕忠良押着陈深进去——陈深别别扭扭地不让毕忠良帮他洗澡——让陈深坐下,毕忠良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帮陈深洗头。

雾气腾腾的浴室里,陈深笑出来:“说起来,都是我给别人洗头,很少有别人帮我洗头的时候呢。”

毕忠良看着陈深的后脖颈,单手搓揉着陈深的脑袋,揉出一团团泡沫:“是啊,我还真没见过别人给你洗头,我是第一个?”

“我妈是第一个。”陈深说。

毕忠良抿嘴。

“我爸是第二个。”

毕忠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你是第三个。”

毕忠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但随即板正了表情。

洗好了头,毕忠良拿了大毛巾把陈深的脑袋包住,接着帮他擦了背,然后陈深就赶毕忠良出去了。

等陈深洗好了出来,就闻到屋里一股烟味。

“不是吧,乌烟瘴气的。”陈深挥手驱散烟雾。

毕忠良掐灭香烟,烟灰缸里已经好多烟头了。他站起来,扫了眼骨灰盒,说:“我去洗澡。”

陈深“嗯”了一声,心提了起来。

毕忠良走了两步,又回到桌子旁边,拿出口袋里的钢笔放下。然后他看了看陈深,说:“等我洗完澡出来,这里什么都不许少。”

陈深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毕忠良这是什么意思?他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说:“咱们总共就几件衣服做行李,能少什么啊?放心,我不会偷拿你的钱的。”

毕忠良走到陈深跟前:“你我要想平安无事,就一件东西都不能少,知道吗?”说完,毕忠良立刻转身去浴室,牙关紧咬。

陈深看着桌上的那支钢笔,就放在骨灰盒旁边,他又看了看浴室紧闭的门,不再多想,立刻拉开桌子的抽屉,拿出空白的信纸,再打开骨灰盒的夹层,取出文件,抄写起来。

浴室里,水流哗哗的声音很大,毕忠良背靠在门上,双手掩面,然后慢慢揪住自己的头发,额角青筋暴露,发出无声的低吼。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毕忠良终于走出了浴室。

陈深正坐在沙发上抱着一个碗吃水果沙拉。

毕忠良摇摇头,换了身衣服,说:“今晚在这休息,你一会儿叫个客房服务,把脏衣服送洗了。”

“好的,老毕。”陈深嘴里鼓囊囊的。

毕忠良走到桌前,摸了摸骨灰盒,头也不回地问:“什么都没少吧?”

陈深正举着叉子,想把叉住的苹果块儿给毕忠良吃,听到问话,收回了手,说:“能少什么啊。”

毕忠良笑了一下:“没少就好。”

回过身,毕忠良看了看手表:“别吃那么多,一会儿该吃饭了。”

陈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剩下的水果沙拉塞进了毕忠良手里:“给你吃吧。”

毕忠良看着那碗被吃的乱七八糟的沙拉,皱眉:“你也太不客气了。”

陈深笑了,叉起一块橙子送到毕忠良嘴边。

毕忠良嫌弃地看着陈深,还是张嘴吃掉了。

当晚,两人一起去餐厅吃了晚饭,回到酒店后,陈深看了眼微微被移动过的骨灰盒,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毕忠良和陈深才算是真正踏上回浙江老家的路。没有任何波折,两人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按照刘兰芝的遗愿,毕忠良将骨灰撒在了小山上。

陈深在山脚下等毕忠良,期间来了一位老农,陈深和他交谈几句后,将抄写的秘密文件交给了他。

老农离开,陈深的心也放下了。

等到毕忠良下山,霞光已经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毕忠良见陈深神情轻松自然,猜他已经把信息传递出去了,心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走吧,晚上凉。”陈深说着,走到毕忠良身边,同他一起慢慢走回小镇去。

 

 

上海。

李小男脚步轻快,再次来到了法租借的照相馆。

明台刚刚拿到了退学通知单,正准备和于曼丽一起离开,居然和进门而来的李小男打了个照面。

“哎,是你们啊!”李小男自来熟地打起招呼来,“你们也来这拍照片吗?”

明台挽着于曼丽,说:“是啊,我女朋友喜欢这。”

李小男羡慕地看着两人:“你们太恩爱了啊。”

于曼丽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明台问李小男:“现在还有小偷去骚扰你们那吗?”

“没有了没有了,”李小男摆手,“自从明先生你和赵五爷打过招呼,我们那的治安就变得特别好了,现在晚上不锁门都放心呢,明先生你太厉害了。”

“李小姐说笑了。”明台笑着说。

这时候郭骑云走了过来:“李小姐,今天时要照相吗?”

李小男摇头:“不是的,我是想请您洗张照片,可以麻烦您加急给洗一下吗?”说着,李小男从包里拿出了一张胶卷。

郭骑云接过来,问:“很着急要吗?”

李小男叹气:“这是我一位朋友生前的照片,他照片很少的,我想赶紧把它洗出来,拿给他家里人,也算是个安慰吧。”

明台三人立刻就想到了苏三省。

郭骑云说:“可以,不过现在就要的话需要加一些钱。”

李小男连忙说:“没关系,麻烦您现在就洗照片吧。”

郭骑云倒了水给李小男:“请您在这等一等。”说完,郭骑云就进去暗室了。

明台和曼丽本要离开,此刻却改变了主意。

“李小姐,我们开了车,等下你要去哪里?我们可以送你去。”明台对李小男说。

李小男说:“不用麻烦了,我等下要去我朋友家里,他姐姐现在很难过,我想去安慰安慰她。”

“不知道李小姐不幸过世的朋友是……”

“他叫苏三省。”

明台做出了惊讶的表情:“苏三省?!你说的是行动队的苏三省?”

“是他,怎么,明先生认识苏队长吗?”

明台立刻编了个理由,遗憾道:“我曾经和苏队长一起吃过饭,也算是相识了。”

于曼丽走过去,坐在了李小男身边:“李小姐,我们等下和你一起去探望苏队长的姐姐吧。”

李小男看看两人,心中更加怀疑二人的身份,便答应下来。

李小男和明台曼丽一起坐着喝茶聊天,等了一段时间,照片洗好了。

按照李小男的指引,明台开车到了苏三省家。

李小男敲门,很快,苏翠兰来开门了。

苏翠兰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点,但仍旧很憔悴:“是李小姐啊,这两位是……”

李小男介绍道:“这是明先生和于小姐,他们二位都是苏队长的朋友,今天得知了苏队长去世的消息,来看望您。”

苏翠兰没有丝毫戒心,将三人迎了进去。

然而,当他们走进客厅,却发现还有一位客人在。

“你们坐吧,”苏翠兰招呼三人坐下,然后拉着那位中年妇女的手,说:“这是以前我们在乡下时认识的朋友,很是关照过我家三省,你们叫她桂姨就好。”

 

 

【18】

 

桂姨?!

明台看着面前的女人,她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如果不是重来一次,谁又能一下就知道她是个隐藏极深的日本特务呢?

于曼丽察觉到明台微动的手指,对桂姨警觉起来。

苏翠兰向桂姨介绍说:“这位是李小男,她是我家三省的好朋友,这几天一直都是她在帮我……”说着说着,苏翠兰的眼眶就又红了起来,李小男忙安抚地拍拍她。

苏翠兰打起精神,接着说:“这两位也是三省的朋友,是叫……”

明台微笑着说:“我是明台,这是我女朋友于曼丽。”

听到这句话,桂姨短暂地愣了一下,但没什么表示。

坐在客厅里,李小男、明台、于曼丽三人同苏翠兰叙话,苏翠兰擦着眼泪向他们讲述了苏三省对自己多么孝顺多么好。

大约一个小时后,三人起身告辞。

苏翠兰送他们离开,桂姨也跟着走到大门口。

“明先生,请等等。”桂姨喊住了明台。

明台心中暗定,回身说道:“怎么了?”

桂姨小心地问:“明先生家,是……明氏企业的那个明家吗?”

李小男听见,立刻想到那是“大汉奸”明楼的家族。

明台说:“是啊,怎么,您有什么事吗?”

桂姨嘴唇抖动,眼眶慢慢红了起来,哽咽道:“我,我……小少爷,您不记得我了吗?”

明台作出疑惑的样子:“你,你喊我什么?”

桂姨擦擦眼角:“小少爷。”

明台转过身来,和桂姨对视:“您是……”

“小少爷,我以前就是在明家做工的啊,您那时还小,怕是不记得我了。”桂姨想要上前拉住明台,却又停步原地。

明台仔细看了桂姨,半晌才露出一丝明悟:“桂姨,你是小时候那个,我塞住门锁,你帮我逃了一顿打的那个阿姨?!”

桂姨哽咽着点头:“是我,没想到小少爷还记得我。”

“桂姨,真是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好吗?”明台立刻热络起来。

桂姨勉强笑笑:“都还好,都还好,劳小少爷挂心了。”

明台看看桂姨简朴甚者称得上寒酸的穿着,笑了,故意说:“那就好,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能帮忙的我肯定帮忙。”

“好,谢谢小少爷关心。”桂姨始终表现的略带卑微,但眼神却直直看向明台。

明台满意的看到桂姨流露出想要寻求自己帮助的样子,却并不打算现在就和她有过多接触,于是明台立刻说:“桂姨,你不用跟我客气,不过我这边还有点事,你现在是暂时先住苏姐这是吧,下次过来咱们再好好聊聊。”

还有他人在场,桂姨不便拉着明台继续说什么,只能点点头,送他们离开。

明台打开车门,请于曼丽和李小男上车。

发动汽车,看看后视镜里倒映出的桂姨,明台抿住嘴角。而李小男则坐在后面,看着明台的后脑,拨弄起自己的发辫。

一路无甚话语。

送走李小男,明台立刻沉下脸,带着于曼丽收拾了东西,决定立即回家。

 

 

傍晚,上海下起了雨,阴冷阴冷的。

明台和于曼丽带着两大箱“行李”,来到了明公馆大门前。

于曼丽看着这座大宅,内心紧张又忐忑。

明台握住于曼丽的手,问:“都记住了吗?”

于曼丽点点头:“都记住了,但是……”

明台笑了,凑过去在曼丽脸上亲了一下:“别担心,大姐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于曼丽不再言语。

明台拿出钥匙,打开铁门,两人走进院内。

一些长青的树木还绿着,花坛里的草木却已经凋败了。黑色的轿车停在一旁,明楼和阿诚应当已经回来了。

明台和曼丽撑着伞,走进门廊里,隐约可以听到屋里的笑声。

于曼丽指尖发白,冷汗涔涔。

明台紧紧握了一下曼丽的手,然后推开了门,大喊:“大姐!大姐!”

于曼丽诧异地看了明台一眼,她发现明台在推门的一瞬间仿若变了一个人,爆发出了他全部的稚气和欢愉。

明镜听到呼喊,急忙跑了出来。

“明台!”

“大姐!”

明台笑嘻嘻的,歪着脑袋,全身都洋溢着快乐,然后他一使劲,把站在门外的于曼丽拽了进来。

明镜停住,打量起于曼丽,这让于曼丽再次紧张起来。

明楼和阿诚也过来了,他们看着嬉笑的明台和紧张的于曼丽,知道这二人定是“退学成功”,要回家住了。

“这是?”明镜笑起来,神色颇为满意。

于曼丽脸色绯红。

明台已经笑的嘴都合不拢了,他骄傲地揽住于曼丽的肩,扬起下巴,一脸骄傲的傻样:“大姐,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女朋友,于曼丽!”

于曼丽似乎是缓过劲来了,虽然仍红着脸,但却落落大方地说:“大姐好。”

明镜惊喜极了,她拉着于曼丽的手一个劲的说“好”。

明台指了指明楼和阿诚,说:“这是我大哥和阿诚哥。”

于曼丽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因而此刻摆脱开他们“汉奸”的身份,只当是明台的家人对待,同样乖巧的问好:“大哥好,阿诚哥好。”

明楼和阿诚来不及同于曼丽说话,就被明镜赶去拿行礼,明台趁机对他们二人使眼色。

等一家人都进屋坐下,阿香赶紧添了饭菜。

明楼看着明台,说:“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明台瞪了明楼一眼,又小心地看看明镜,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份盖了章的退学申请单。

明镜气恼:“明台,你怎么就真退学了?!”

明台鼓着脸:“大姐,反正我已经退学了,你可不能再把我塞回去。”

“你,你这个孩子,你怎么……”明镜气的举起筷子要打明台。

阿诚忙阻止:“大姐,退学已经是事实了,您再生气也没用,而且……”

明镜立刻瞪了阿诚,阿诚赶紧闭嘴。

明台弱弱道:“我想在家做生意。”

明楼说:“跟着家里做生意,可以,但你可不能再半途而废。”

“绝对不会的!”明台立马精神了,“我可是要带着曼丽一起闯出一片天地来呢。”

于曼丽赶紧拽了明台一下。

明镜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于曼丽身上,开始询问起她的家庭情况,于曼丽便按照明台安排的身世说了,明镜可怜她没了家人,便对于曼丽更加怜惜。

明台见大姐喜欢于曼丽,完全笑眯了眼。

“对了,”明台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咱们家以前是不是有个叫桂姨的阿姨?”

阿诚的身体立刻僵硬起来。

明镜担忧地看了阿诚一眼,说:“是啊,怎么想起她来了?你那时候还小呢。”

明台说:“我今天碰到她了。”

“她在上海?!”阿诚脸上一片冰冷,但后颈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明楼赶紧抓住阿诚的胳膊,发现衣袖下的肌肉已经完全绷紧了:“阿诚!”

明台知道阿诚心里不好受,但他需要桂姨能够回来,而不是让南田洋子另派一个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人潜伏在他们附近。

装作困惑的样子,明台问道:“对啊,看起来她过的不怎么样,还想找我帮忙的样子。”

阿诚突然丢下筷子:“我吃好了。”说着,大步离开了餐厅。

“阿诚!”明楼赶紧追了上去。

明台继续装困惑:“大姐,阿诚哥怎么了?”

明镜叹气:“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二楼的卧室里,阿诚拿着靠垫摔打,牙关咬得紧紧的。明楼关上了卧室门,任由阿诚发泄,待他累得摔打不动了,才走过去,轻柔地环住阿诚。

阿诚恨恨道:“她居然还敢回来!她居然还敢回来!她就不怕我杀了她吗?!”

明楼排着阿诚的背,声音低沉:“阿诚,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要想一想,为什么明台会提到她?”

阿诚在明楼的肩上蹭了下眼睛,不说话。

明楼察觉到阿诚情绪的平息,继续说:“阿诚,不要迷失你自己。”

阿诚闷闷的“唔”了一声。

明楼笑着拍拍阿诚的背,给他顺气。

阿诚闷了半天,站好,拍了拍自己的脸:“我知道的,但如果明台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个女人。”

明楼看着青年恢复冷静,露出他在外才会展露的“标准微笑”,说:“放心,不会让她好过的。”

 

 

夜,大雨倾盆。

小镇里,陈深头脑昏沉地躺在床上。毕忠良送走大夫,皱着眉回来,看着发烧的陈深叹气。

回镇上的途中,大雨突至,两人一起撑起外套往旅馆跑,虽已经注意,却还是弄湿了身子。陈深本就受伤未愈,不过一个多小时,就发起烧来。

小镇条件简陋,只有一家小诊所,毕忠良和旅馆伙计一起,好不容易把陈深送了过去,终于重新给陈深处理了发炎的伤口,输上了液。

时钟敲响,已经是半夜了。

刚刚医生已经给陈深拔了针,但他仍在低烧。

“小赤佬,不许有事。”毕忠良拿着冰凉的湿毛巾给陈深擦拭额头。

陈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中还带着雾气:“老毕……”

毕忠良立刻倾下身去:“怎么了?”

陈深微微撅着嘴,抬起刚才输液的手:“凉。”

毕忠良赶紧握住他的手,果然冰凉凉的。

感受到暖意,陈深舒服地闭上眼,他还想睡。

毕忠良不放心地轻声喊:“陈深?”

“嗯……”陈深咕哝一声。

“睡吧,睡醒就好了。”毕忠良也不知道这话是在说给谁听。

病房里一片安静。

陈深很快就睡着了,呼吸绵长。

想到雨中陈深使劲把外套往自己这边撑,反而淋湿自己的样子,毕忠良心里堵的难受。

陈深,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又想让我怎么样呢?

毕忠良已经捂暖了陈深的手,却不想松开。他摩挲起陈深的手指,和自己不一样,没有因为长期用枪而产生的茧子。

但即便不用枪,也可以是一个战士。

毕忠良闭上眼,他不知道自己放任陈深传递情报的举动是对是错。

往日的一幕幕闪现在眼前,毕忠良愈发纠结自己同陈深之间剪不断却也理不清的关系,眉头紧皱。

睡梦中的陈深同样并不安稳。

——光怪陆离的梦里,一时晴,一时雨,穿着西装衬衫干净整洁的人和穿着染血军装满身泥灰的人一齐出现,陈深站在原地,任由他们在身旁穿梭,挪不开身体。

眼前突然变成了55号的档案室,“归零”计划就大剌剌的放在桌子上。陈深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拿起文件,抬头却看到毕忠良用枪指着自己——

病床上,陈深晃动着头,嘴里嘟囔着“不要”。

毕忠良看着陈深,见他似是做了噩梦,便伸手去抚摸他的额头,但没什么效果。

陈深开始嘟囔起一些听不清的话语。

看着陈深翕动的嘴唇,鬼使神差的,毕忠良凑了过去,本是想凑近听听他在说什么,但却不受控制的贴近了自己的嘴唇……

只轻轻一触,便如遭雷击。

毕忠良迅速拉开自己和陈深的距离,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的举动。

他,做了什么?

几乎是跳了起来,毕忠良快步跑出病房。

“咔哒”一声,病房的门关上,一室寂静。

陈深立即睁开了眼。

他脑袋上冒着冷汗,脸上却格外的红——梦中,毕忠良扣下扳机,却调转枪口让子弹射穿了自己的头颅,鲜血喷了陈深一脸,而同时,现实中的毕忠良吻上了陈深的唇。

 

 

【19】

 

陈深瞪着眼看向发光的灯泡,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平缓过快的心跳。

梦中鲜血喷洒的场景还在眼前回放,而唇上温热的触感,说不清是蜜糖般的香醇,还是铁锈般的腥咸。

使劲搓了搓脸,陈深看着手掌发呆。

太过真实的梦境让他一时恍然,干净的掌心里,仿若沾满鲜血。再看向四周,陈深突然觉得一阵恶心,那洁白的墙壁仿若牢笼,把他紧紧扣住。

陈深赶忙坐了起来,费力的一口喘息之后,弓起背,捂住胃部,却仍感到一阵阵的揪疼,和发炎的伤口一起折磨着他——却也让精神分外清醒过来。

毕忠良……

陈深眼角泛红,揪着胃的手微微颤抖着,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笑中带苦。

民族大义,是非曲直,世俗礼乐,个人情感。

陈深在乱流中挣扎。

侧头看向窗外,一片黑暗,连星星都没有。

毕忠良也正看着这广袤的黑暗,内心同样挣扎不已。

病房内外,两个人,两份心意,两份痛苦。

 

 

时间流过,日子还在继续。

毕忠良和陈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了上海继续工作。不过,当两人独处时,总会因为各自不能明说的原因而突然沉默。

明台带着于曼丽回到了家里,接手了一处面粉厂,连带着主要办公地点也顺势搬了过去,照相馆则被郭骑云全权接管。

阿诚继续和梁仲春交易着情报,“归零”计划已经开始慢慢浮现,同时对第三战区的打探也在铺展。明楼则带着微笑的面具,每日在各方势力中虚与委蛇。

桂姨找过明台两次,倾诉了自己困苦的境况,期望回到明家做帮佣。

唐山海和徐碧城夫妻关系“回温”,但柳美娜仍对唐山海抱着一片痴心。

明镜继续着生意,王天风行踪不定。

……

不论现实如何,至少在表面上,一片平和,一片光鲜。

就在这片歌舞升平中,西历的新年到来了。

 

 

1月1日,元旦。

在明楼的主持下,特工总部系统在海军俱乐部举办了一场宴会。南田洋子居然难得穿上了洋裙礼服,梁仲春、汪曼春等总部人员以及毕忠良等分部人员均有参与。

衣裙翻飞,觥筹交错。

舞池里,声乐清扬,舞步翩翩,再加上几杯酒水下肚,平日里面容严肃的人都展露了笑颜。

明楼身边围着好几个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众人纷纷借机同这位逐渐掌握了实权的大长官套交情。

毕忠良带着陈深和唐山海过来,也来同这位实权上司拉关系。

明楼和三人客套一下后,对陈深的偏爱就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来。毕忠良见陈深受器重,一方面感到骄傲,一方面又感到担忧,竟不知该如何表现,只得匆匆聊了一会儿后,带着两人又离开了。

唐山海自是去找徐碧城跳舞,独剩下毕忠良和陈深二人。两人互相看看,不知该说些干什么,居然一起拿了点心吃起来,把面前的小盘里吃了个干干净净。

“毕处长,陈队长,”阿诚端着香槟走过来,“新年好。”

毕忠良立刻脱离了不知所措的状态,挂上了得体的笑容:“明诚先生。”

陈深也缓过神来,招来侍应,给毕忠良和自己一人拿了一杯香槟:“阿诚先生,不去跳舞吗?”

三人碰杯,饮酒。

阿诚笑道:“我跳舞不好,就不去丢人了,比不得陈队长。”

毕忠良也笑了:“陈深啊陈深,你看看你,你这风花雪月的名气怕是整个特工总部都知道了吧?”

陈深无所谓的耸了下肩:“我倒是希望我这剃头的名气更大些。”

三人都笑了起来。

陈深找了位不认识的漂亮女士跳舞去了,毕忠良也端着酒去找同僚交谈。

阿诚晃晃悠悠地转了全场后,避开了人群集中的地方,站在边角处,晃着酒杯里的香槟,看着舞池里跳舞的男女,发现陈深果然跳得很好,目光转动,又发现南田洋子居然也舞步娴熟。想到自己很一般的跳舞技能,阿诚自嘲地摇摇头。

独处了一会儿,梁仲春拄着拐杖过来了。

“阿诚兄弟,怎么自己在这?”

“躲躲清闲。”

两个生意伙伴见面,举杯相碰,庆祝他们去年的好收成,也为今后更好的合作和更大的利润。

这时,通往二楼的门开了,汪曼春从楼上下来,娇俏可人。眼眸转动,她立刻就找到了明楼,脸上绽放出笑容,提着裙子就奔向心上人。

阿诚看到这一幕,目光扫向明楼,嘴角微挑,梁仲春也同时心照不宣的笑了出来。

“有佳人陪伴身旁,明长官好福气啊。”梁仲春晃着脑袋,“啧啧”两声。

阿诚嗤笑:“佳人?我看是蛇蝎美人。”

明楼同汪曼春说了几句话,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散开了,然后就见明楼牵着汪曼春步入舞池,随着旋律摇动起来。

阿诚冷眼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看了下表。

差五分钟八点。

梁仲春瞥了一眼阿诚,问:“怎么,阿诚兄弟还有事要忙?”

阿诚说:“是啊,我可是忙得很,”说着,他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生意嘛,不会嫌多,不过时间还早,跳舞也是不错的。”

梁仲春挑眉,看着阿诚走进舞池后径直走向南田洋子,邀请她跳舞。

拿着拐杖敲敲地面,梁仲春自言自语道:“可惜啊,跳舞哦。”

八点整。

海军俱乐部一片欢乐,上海大饭店也同样灯火通明。明镜在这里参加商界聚会,并将明台和于曼丽也带了过来——实际上郭骑云也在场,毒蝎小组三人全都盛装打扮,静候时机。

一曲结束,三人从欢快的人群中脱离出来,明台再次确认明镜和几位贵妇人在一起聊天后,和两位队友对了表,确定八点十五分行动后,散开。

目标人物,汪芙蕖。

明台搂着于曼丽去了二楼,就像很多年轻的小情侣一样,要找个地方亲热一番似得。郭骑云则去了卫生间,从那里的窗户翻了出去。

八点零五分。

明楼拉着汪曼春旋转,洁白蓬松的裙摆飞转成了一朵花,在众人的掌声中摆出了优美的结束造型。

汪曼春脸色酡红,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好似飘在云端。

明楼扶着她走出舞池,正好路过阿诚身边,便吩咐他去端一杯温开水来,阿诚吸了口气,才应了声“是”。

汪曼春看看阿诚去吩咐侍应生倒水,说:“我看阿诚不大高兴啊。”

明楼“哼”了一下:“惯的他,脾气越来越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汪曼春就笑。

阿诚把水拿来了,明楼没好气地让他到一边去,然后把水递给汪曼春:“不用管他,你喝点水,休息休息。”

汪曼春接过水杯,眉眼含情:“谢谢师哥。”

明楼笑的温柔极了。

上海大饭店外墙上,郭骑云攀着装饰,爬上二楼,躲在了汪芙蕖等人所在房间的阳台上,隐蔽好身形。

走廊角落里,于曼丽则拿出小包里藏的一小瓶装了烈酒的香水瓶,和明台一起喷洒在身上,弄出一身酒味,然后弄乱衣服和头发,歪歪斜斜地出发。

八点十分。

陈深和新认识的桃子小姐一连跳了三支舞,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转而去寻觅下一个目标。

毕忠良沉着脸看着他,终于没好气地叫住陈深:“过来。”

陈深立刻转身,就要抬脚的瞬间却犹豫一下,但到底还是走到了毕忠良身旁。

“拿出来。”毕忠良一脸严肃。

陈深撇嘴:“不是吧,这你都能发现?”

“快点,拿出来,”毕忠良十分严肃,“你别想在这弄小动作,你这是在找死。”

陈深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老毕,你想太多了,喏,给你。”说着,拿出刚才桃子小姐递给他的纸条。

毕忠良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一个旅馆的房间号。

毕忠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气恼起来:“小赤佬,我跟你讲,不能乱搞!”

“纸条都给你了,想乱搞也搞不起来。”陈深挠挠脖子,转而看向他处,发现在一旁休息明楼正扶汪曼春起来,两人看样子是要去二楼休息。

陈深指了指明楼和汪曼春,对毕忠良说:“看,那才是要乱搞的人。”

毕忠良看了过去,汪曼春几乎完全靠在了明楼身上,两人光背影看起来就腻歪极了,他眼角一抽,说:“管好自己的嘴,别乱说。”

上海大饭店218房间,汪芙蕖正和另外两个日本人一起高谈阔论,房间门口站着两个保镖。明台和于曼丽“醉醺醺”地走近房间,歪歪斜斜的,一个踉跄就歪倒在保镖旁边。

八点十四分。

一个保镖嫌弃地扶着浑身酒气的明台:“喂,醒醒!”

明台晕乎乎的砸吧嘴,勉强站立的于曼丽则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还迷迷糊糊地拉扯明台,嘟囔着“起来”、“再喝”之类的话。

另一个保镖频频摇头:“醉成这样,真是……我去联系酒店,把他俩搬到别的房间去。”

八点十五分。

明台突然做出要呕吐的样子,不等扶着他的保镖做出反应,拿出枪,抵在保镖身前,扣下扳机。同时,于曼丽瞄准背对着他们的保镖,开枪。

“砰””

同时响起的枪声叠加在一起,仿佛只有一声。

屋内阳台上的郭骑云击毙了一个日本人。

明台和于曼丽破门而入。

汪芙蕖只来得及看到明台,一颗子弹就飞射至他面前。

海军俱乐部,二楼的房间里,明楼坐在床边,看着陷入沉睡的汪曼春,面无表情。

八点十九分。

因为枪声而引来的人群被仍温热的尸体吓得惊声尖叫。

明台三人已经借着外墙回到一楼,并跟着人流,再次混上二楼,和周围的人一起对刺杀议论纷纷。

明镜心里焦躁极了,她找到明台和于曼丽,拉着他们俩撤出人群。

八点二十六分。

明楼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汪曼春。

门被敲响,阿诚进来:“成了。”

明楼眼中终于有了温度,站起来,抚平自己刚才坐着的地方。

“走吧。”明楼和阿诚一起离开,没有丝毫迟疑。

八点三十分。

毕忠良带着陈深和唐山海等人匆匆离开海军俱乐部,奔赴上海大饭店。

看着离开的两辆车,梁仲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的惬意极了,嘴里却说着“世道真乱啊”。

九点四十分。

明镜和明台、曼丽三人终于脱离重重排查,回到明公馆。

而上海大饭店依旧被包围警戒着。

尸体已经被抬走了,陈深站在阳台上抽烟,看着唐山海忙里忙外。

毕忠良向明楼汇报完情况,发现了躲懒的陈深。

“少抽烟,”毕忠良走过去,夺走了陈深手里的香烟,“伤还没好全呢。”

陈深吐出烟雾,说:“知道啦。”

毕忠良拿着那半支香烟,弹了下烟灰,自己抽了起来。

陈深脸上一热,立刻撇过头去,向没人的一侧看,外面一群人正簇拥着明楼离开,阿诚打开车门,请他上车。

“你不去送送?”陈深问毕忠良。

毕忠良沉默半晌,才说:“不去了,省的你自己在这抽烟。”

十点整。

阿诚开车,明楼送汪曼春回家。

汪曼春在车里哭的喘不上气,明楼拿着手绢轻柔地给她抹泪。

阿诚看着后视镜里两人亲密的样子,越发觉得明楼怜惜的面容渗透着阴冷。

十一点二十分。

明楼和阿诚回到家。

明镜端坐客厅,等着他们。

“大姐,”明楼恭敬道,“今天让大姐受惊吓了。”

明镜站起来,看着身上还散着寒气的兄弟俩,叹气:“哪有什么受惊吓,汪芙蕖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她小心地看了下二楼,压低声音问,“是不是你们让人干的?”

明楼摘下围巾交给阿诚,说:“是与不是,大姐您都不要问这么多。”

明镜拍拍明楼:“好,我不问,你们一定要小心。但我有些担心明台和曼丽,他们两个小孩子,居然就在现场,还看见了尸体……”

阿诚挑了下眉,没说话。

明楼失笑:“大姐,他们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担心。”

明镜不赞同地看着明楼。

明楼只得说:“好,我会注意开导他们的。”

明镜这才放过两人,让他们一起回屋去了。

夜空里,烟花绽放,半边天空都闪亮着光芒。

明台躺在床上,摩挲着怀表,必胜意志格外清晰而坚定。

 

 

【20】

 

次日清晨,天光还灰着,黄浦江上笼罩着一层雾气,寒意逼人。安静的江面上,偶有飞鸟掠过,或是传来几声轮船的汽鸣。

一个石片在水面上弹跃了七八下,沉入江水之中。

荒草丛生的岸边,明台拍拍手上的灰土,对自己打水漂的技术感到满意。正要再扔一个的时候,明台感觉到身后有动静,回身一看,黎叔来了。

这是明楼几天前就安排好的见面,黎叔的任务是“考察军统上海站行动队‘毒蝎’的政治倾向和发展入党的可能性”。

黎叔依旧穿着长衫,明台则是一身运动服,两人互相打了招呼,握手。

明台前世自假死离开上海后,就再也没见过黎叔,只偶然得到过一次他去了延安的消息,在小弄堂里养伤的那段时间,成为了他懂事后和亲生父亲相处的唯一时光。此世再见,明台心中虽然激动,但这种激动早已在近十年的磨耗中变的深沉而平静。

黎叔则对明台充满了赞赏。面前这个年轻人满腔热血,忠心报国,几次行动都完成的出色极了,如果能加入共方,一定会很快成为骨干力量。

黎叔说道:“你曾说想要入党,今天我来就是要和你谈一谈这件事。”

明台规整了站姿,说:“我确信并且坚持这一愿望。”

黎叔看着明台的眼睛,明台毫不畏缩,黎叔点点头:“你要明白,虽然你在特务工作中很优秀,但你出身军统,是重庆的人,我们对你必须谨慎。”

“我明白。”

黎叔继续道:“你为什么要入党?”

明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那是我的信仰。”

黎叔有点意外。

明台笑了笑,看向江面,转而说道:“重庆已经腐朽了,在这种民族存亡的时刻,他们想着的仍是为自己谋利,那种地方,我怎么呆的下去,”说着,明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仅仅上个月,军统就摆渡了六次,走私的东西有枪炮军火,有雪茄香烟,还有口红、香水、香肠、饼干等等,甚至还有鸦片,呵。”明台不屑地笑了一下,把纸递给黎叔。

纸上记载了每次摆渡的情况,这些数据都是明台亲自核查出来的——核查的时候,明台也会截流一小部分用于私下铺展的情报网使用。

黎叔接过来,从那些数字中估算出了触目惊心的利润。

阳光渐渐铺散开,但薄雾仍在,黎叔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张纸,明台站在旁边,寒凉的江风吹的他打了个喷嚏。

黎叔摇着头把那薄薄的一张纸还给明台,明台拿出打火机,把它烧了。

明台说:“我读过你们的书,了解你们的思想,也参加过你们的活动。”

听到这,黎叔皱了下眉——明台参加过我们的活动?

明台嘴角微微上翘,浅笑着说:“有一个你们的人,他很了不起,每时每刻都伪装着自己,始终潜藏在敌人之中战斗,危机四伏,却从不畏惧。他曾站在楼顶,俯瞰整座城市,对我说,‘我没有辜负这座城市,我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也要埋于此’。我始终记得这句话,也记得他对我说这句话时的样子。”说到这,明台笑不出来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抿紧了嘴唇,半晌才道,“他……他应当是做到了。”

听着这些话,黎叔想到了明楼,他就像明台描述的那样,深埋于敌人内部,只是,明台所说的人应该已经牺牲了。

明台睁开眼,说:“他一直都是我的榜样,和他相比,我差的还很远。但我一直都在努力,为了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

“如果你能坚持在正确的道路上走下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黎叔鼓励明台。

明台神情松快了:“我正在申请上路呢。”

黎叔失笑,此刻他才觉得明台真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

两人又聊了很长时间,才各自离开。

此时,上海已从夜晚中苏醒过来,人来人往,活生生的气息驱散了冬日的沉寂。

黎叔买了早饭,骑着自行车回家。

路上,黎叔回想着刚刚的对话,对明台的表现很满意,但出于慎重考虑,还是认为应当再考察一下。

回到家,黎叔照例一边吃饭一边翻找着旧报纸,突然,一则寻人启事出现了,他匆忙放下筷子,仔细阅读,然后,怔怔地看着那发黄的报纸,目光凝聚在了“明家”的字样上。

是明台?

是明台!

眼前有点模糊,黎叔双手颤抖地捂住脸,仿佛定住了一样,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然后他猛然间站起来,小心地折好了报纸,几大步跨出去,想要去找明台,却又停住脚步,折返回来,慢慢地坐在了桌旁。

另一边,明台在一处公园下了黄包车,跑步回家。

餐厅里,大家正吃着早饭。

“你们居然不等我!”明台鼓着脸跑进来。

于曼丽赶紧给他拉开椅子,又盛了粥给他,明台笑了起来:“还是曼丽最好了。”

明镜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夹起一个包子给明台:“吃饭吧,谁让你出去晨跑去了这么久。”

“我那是锻炼身体,是好事!你们应该支持我!”明台特别严肃认真的语气把明镜给逗笑了。

于曼丽剥了个煮鸡蛋给明台,一副安慰小孩子的样子:“知道啦,是好事。你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明台立刻吃了起来,嘟囔着:“凉了可以让阿香热热嘛。”

明楼不赞成地说:“就知道使唤阿香,你早点回来吃饭不就没事了。”

明台瞪大了眼睛,指着明楼:“不是吧,明明是你让我晨跑的!大姐,你给评评理!”

明镜见兄弟俩要争起来,忙说:“好啦,是你大哥不对,快吃饭吧。”

明楼被憋了口气,明台得意地扬起下巴。

于曼丽拉拉明台的衣服,明台冲着明楼“哼”了一声,埋头大吃。明楼叹气,自然地转头看向阿诚,阿诚正夹着小菜要送到自己嘴里去,收到明楼的目光,筷子一转弯,把小菜送到明楼嘴里去了。

“……”

桌子对面的明台和于曼丽都愣住了。

阿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居然像以前两人独处时一样做了亲密的举动!

迅速收回手,阿诚略显僵硬地坐在那里。

明楼倒是有心挑明和阿诚的关系。看明台的反应,明楼就知道明台经历过的上一世中,自己和阿诚或许不是爱人,心中虽然忐忑,但面上却笑着,把阿诚的手拉到桌上,一把握住。

明台和于曼丽真的愣住了。

明镜有点为难,她担心明台和曼丽接受不了,便说:“那个,你们大哥和阿诚哥,他们,咳,他们……”

明楼看着明台曼丽二人,说:“我和阿诚的关系,就像你们一样。”

明台看着明楼和阿诚,脑海里却浮现出上一世的两人,难道,那时的他们也……没看出来啊?

于曼丽还是“锦瑟”时倒是曾见过这种情况——不过他们要么不敢坦言,要么结局凄凉——再加上他们是明台的亲人,于曼丽心里本就亲近,此时倒是接受良好。

见明台还愣着,于曼丽偷偷捏了明台一下,说道:“你们感情一定很好,祝福你们,请放心,我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于曼丽语气真诚,没有丝毫偏见,倒是让明楼对她高看了一眼。

明台此时才回过神来,他支吾了一会儿,弄得旁人都担忧之时,才说:“太突然了,阿诚哥,我以后该怎么叫你?要喊大嫂吗?”

“明台!”阿诚恼羞成怒,大喊一声。

明台自己摇摇头,说:“不好,要不叫你阿诚嫂怎么样?”

阿诚站起来,拿着筷子就要去敲明台的头。

明楼乐不可支,拉着阿诚不让他打人。

明镜看着几个孩子闹腾起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她一直担心明楼和阿诚的关系不被接纳,弄得家庭不和,此刻看来,倒是多虑了。

“阿诚嫂!阿诚嫂!”

明台不停嚷嚷着,眼看就要把阿诚惹急了,明镜赶紧发话,让明台不许闹了,早餐才得以继续。

 

 

因为汪芙蕖的死亡,汪曼春请了假,为他料理后事。

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汪曼春形象狼狈地送走了独自前来探望的南田洋子。

关上门,南田洋子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我怀疑所有人,包括明楼……明楼还生活在家庭的阴影里……明镜是共党……”

汪曼春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映射出的憔悴的脸庞,心中更加坚定了对付明镜的意愿。

不能休息,不能消沉!

汪曼春挺起胸膛,粲然一笑。

叔父的死已成事实,再如何悲伤都不能挽回了,倒不如为了将来,去奋力一搏。

汪曼春套上76号的制服,仿佛失去了链索的猎犬,嗅着鲜血的味道就冲了出去,她一定要为叔父报仇,要把明镜那个碍事的女人踩在脚下。

如果可以,她还要和明楼在一起。

如果不行……

汪曼春发动汽车,飞驰向特工总部。

……如果不行,她就亲自杀了明楼,再自杀陪他做亡命鸳鸯。

汪曼春带着一股疯狂的气势,将近期所得所有与共方有关的线索全都翻找出来,带着一大帮人浩荡而出,汹汹气势逼得梁仲春直皱眉,不知这个女人又发了什么疯。

慢悠悠回去办公室,锁好门,梁仲春拿出“归零”计划,抄写了最后一部分,准备卖给阿诚。想想这段时间卖情报得来的钱,简直就和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容易。

又捡了其他几样消息一起,梁仲春拿信封装了情报,哼着小调,粘好了信封口。

等到傍晚,梁仲春拿着换来的小黄鱼,悠悠然收拾了东西要下班的时候,汪曼春得意而归,两方人在门口遇到了。

梁仲春见他们逮捕了一个男人,便说:“汪处长这是又要立功了?”

汪曼春假笑道:“是啊,比不得梁处长聪明有手段,我只能兢兢业业做些本职工作,勉强糊口度日。”

梁仲春笑笑:“哪有,梁某只有些小聪明罢了,汪处长才是真本领。”

汪曼春看看梁仲春手里的公文包,说:“是啊,梁处长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到时候不小心落在了我手里。你要知道,我可是不徇私情,公事公办的。”

梁仲春不知道汪曼春是确切掌握了他卖情报的什么证据,还是虚张声势吓唬他,总之脑子里绷起了一根弦。

两人不再啰嗦,都想要率先经过大门,结果汪曼春人多势众,硬生生把梁仲春挤开,直到跟着汪曼春的一伙人都进了楼里,梁仲春才得以出门去。

回身看看汪曼春一行人,梁仲春暗自“呸”了一下。

被逮捕的男人被押送进了审讯室。

“打。”

阴暗之中,汪曼春只说了一个字,接着,审讯室里就传出了惨叫声。

汪曼春坐在一旁,听着惨叫声,用小矬子细细磨着艳红的指甲,粉尘纷纷掉落,修出了圆润好看的形状。

过了很久,直到汪曼春满意地看看手指,才抬手做了一个“停”的动作。

鞭打结束。

男人喘着粗气,“呼哧呼哧”的声音好似风箱一般。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汪曼春走近男人,他身上淋漓着鲜血,和指甲的颜色一样。

男人撇开头去,不吭声。

汪曼春笑了,说:“那就换一种吧,鞭子多无趣。”

手下的人立刻放下鞭子,很快,惨叫声再次响起。

过了大约两三个小时,男人再也扛不住了,吐出了一个名字,“医生”。

汪曼春仔细询问,得知“医生”是上海老牌的交通员,传递出了很多情报,但男人并没有见过“医生”的真面目。

“还有什么?只要你都说出来,我可以保你没事。”汪曼春弯着腰,对老虎凳上的男人鼓励道。

男人摇摇头,气若悬丝:“没……没有了……我只,只知道……这些……”

汪曼春站直了身子,冷眼看着男人,对身边的手下说:“给他治治,别死了。”说完,转身离开。

 

 

同一时刻,因为唐山海值班,徐碧城邀了李小男到家里来,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正聊着上海最新潮的服饰和妆容,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男人,聊起了死去的苏三省,聊起了唐山海,聊起了陈深。

而两个女人话题中的陈深,正在米高梅里和姚欣跳着舞,一圈一圈地旋转着。舞池外,毕忠良独自喝着自带的花雕酒,尽管身边有两个妖娆的姑娘陪笑着,目光却始终随着那个跳舞的人转。

一支舞又一支舞,快的,慢的,陈深似乎不知疲惫,沉浸在舞池中,直到姚欣摇摇头,表示不想跳了,陈深才松开手,任她离开。

毕忠良给回来的陈深递上一杯水:“走吧。”

“去哪?”

“回家。”

陈深笑了。

两人一起离开了米高梅。

就在他们走了之后不久,桂姨走进了舞厅,随后,汪曼春也来了。

 

07 Aug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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